小葉欖仁的創作天地

　　　　事件

　　「咿呀—」稍微尖銳的女聲傳入里歐耳中，片刻後，那人又說話了：「痛痛痛……幹嘛打人啊？」

　　里歐愣了半响，等疼痛緩和下來，才將手機光源對向那人。

　　此人是個看似二十左右、穿著連衣長裙的女子，有著一雙溫和眼眸與及肩黑髮，長相不差，但她的中分瀏海給人印象很深，反而轉移了對臉部的注意力。

　　她也是倖存者嗎？誤打誤撞也能碰上，真夠走運。

　　「對不起！我還以為是……」里歐可不敢頂嘴，因眼前的女子可是出名的級任老師，時常有家長幫孩子申請轉班，就是想讓她教，該說幸運嗎？她正是自己的班導。

　　大家都叫她「吳老師」。

　　不知是不是因為家庭關係？里歐對老師這職業向來就沒好印象：他的阿姨就是一位教師，每次遇上，能說的話題不外乎就是課業、考試，囉哩叭嗦一大堆。

　　因此，即使吳老師人真的不錯，里歐還是有些膽怯。

　　「你是我班上的？」吳老師呼了呼右手背，問：「發生了什麼？所有人都瘋了，清醒的只有我們嗎？」

　　「外頭還有兩個，他們很……正常？」里歐說著，心裡也沒多少把握。

　　如果他們正常的話，世上就沒瘋子了吧？里歐原本想接著這樣說，但怕把事情弄得更複雜，只得作罷。

　　吳老師聞言，欣喜地說：「太好了，那有哪裡是安全的？」

　　「我不知道。」里歐想了想，又說：「我是不知道，但外頭的人可能知道某些內情。」先別說羅云，伊迦依那樣的，感覺就是明知真相、卻喜愛賣關子的類型。

　　「別浪費時間，先出去再說。」里歐拎著裝食物的袋子，打算走出福利社，一直開啟手電筒模式，對手機可傷不起。

　　「等等。」吳老師抽下塑膠袋，摸黑打開旁邊的冷凍櫃，「叮叮咚咚」地把某種罐狀物裝入袋子，才跟里歐走出福利社。

　　本該美麗的、永遠的夕陽與紅霞，此時竟是滄桑無比。

　　到了外頭，里歐才發現吳老師的左手包著層層紗布，外側還用繃帶緊緊纏住、看來傷的不輕。

　　「這是？」

　　「是被那些人弄傷的，沒啥大問題啦。」

　　「Ｗｅｌｌ……」里歐也不好追問，只道：「我們要盡快和其他人會合。」

　　「好了好了。」吳老師伸手揉了下里歐的一頭金髮，不等他發話、又說：「如果趕時間，就往這邊走吧。」邊指向學校停車格。

　　外殼黑到發亮、底盤稍低的跑車就停在樹下，車頭還很囂張地弄上了圈圈加倒Ｙ標誌，是輛怎麼看都屬高級貨的賓士。

　　「Ｃｏｏｌ！這車是老師的？」里歐驚奇地看著這輛賓士，讚嘆：「好漂亮……」

　　「是跟朋友借的，哎呀別廢話！快上車。」吳老師開了車門、跑到駕駛座發動引擎，油門一催，瞬間就到里歐面前，果然夠快。

　　「好。」里歐二話不說，剛坐上車，卻見吳老師好像在喝什麼東西，似是某種罐裝飲料，應是方才從合作社拿出來的。

　　是咖啡嗎？里歐仔細一看，發現滿袋子都是罐裝啤酒，而老師剛剛一飲而盡的，也是……

　　「老師，不能酒駕啊！」

　　「這是果汁！」

　　「有酒精濃度破十的果汁嗎？」

　　「管他的。」

　　「哪有這樣！？」里歐頓了頓，又問：「話說為啥合作社裡會有酒？」

　　「我特別拜託阿姨幫忙準備的，反正附近已是無法地帶了，稍稍做點以前不敢做的事也無傷大雅，是唄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濫用職權也不帶這樣搞吧！！里歐已經講不出話來了。

　　試著想想看，現在有個手受傷的女人準備酒駕、而車本身也不是普通的猛，問題來了，接下來將是什麼狀況？

　　「叭叭」

　　「催落去—」

　　「嗚哇哇啊啊啊啊啊—！」

　　吳老師把油門直直踩到最底，在校園車道來幾個急轉彎，然後衝出正門、還撞翻了一群狂人，期間產生的離心力與衝擊，讓里歐感到頭暈目眩、腦子嗡嗡作響，他拼命穩住自己的重心，否則可能會當場摔昏。

　　「磯磯磯……」當吳老師一轉方向盤，踩剎車時，車體猛然扭轉，緊隨刺耳摩擦音，拖出四條長長的剎車痕。

　　一個亂來的甩尾，讓里歐平衡感盡失，額頭重重撞上前座椅背，這是壞消息；好消息是，車子終於停下來了。

　　里歐扶著腦袋，昏沉地往車窗外望去，驚見羅云和伊迦依還在與幾名狂人纏鬥，而且可能是用力過猛，掃把尖的小刀已經脫落、不知飛到哪去了，現在羅云只靠長柄本身用作打擊工具。

　　「快！這裡！」吳老師見狀，連忙搖下車窗大喊。

　　羅云那邊正打得如火如荼，根本抽不出空閃人，他正煩惱該如何突圍，又見伊迦依手中出現一顆雪白光球，細微能量以光球為中心，一波波地向外發散，雖無太大力量、卻能傳得很遠，羅云開始還不清楚她在做什麼，過了片刻，才發現四周狂人的行動忽然停滯了下來。

　　怎麼停了？羅云突然想通。

　　某些特定的能量波長確實能影響他人的腦部活動，倘若控制夠精細，甚至能起針對性效果，但這終究只是理論，沒想到現實中也能看到。

　　「咱們走—這只能撐上幾秒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羅云自知沒那時間去感到吃驚，他俯身屈膝、雙腳一蹬，向吳老師的車衝刺，在腎上腺素作用下，他的奔跑速度變得奇快無比，里歐才打開車門，羅云便跳進後座。

　　「呼……好險。」羅云喘了口大氣，整個人癱在坐位上，看來是累壞了。

　　「好—我們走！」吳老師等伊迦依也上了車，油門一催，瞬間突破狂人的包圍網，無論他們再怎麼有力，以血肉之軀也抵不過引擎之力。

　　「嗚哇！等等，這大姐開車也太猛了—」伊迦依尖叫，只見吳老師憑著股酒勁在蜿蜒的道路上狂飆，大夥好不容易適應這種速度，已是一小時後的事了。

　　經一番討論、分析之後，眾人決定南下，原本華麗的賓士行駛於國三高速公路，車殼上已經充滿刮痕，車窗破裂，吳老師開車的驚險程度可想而知。

　　「真夠嗆的！到底發生了什麼？」里歐直到現在才敢開口，高速公路上的狀況較少、行車穩定，如果再早些，車體搖晃到一出聲就會咬到舌頭。

　　「能先停車嗎？」坐在前座的伊迦依說。雖然車開得很順，但還不免有些搖晃，故提出此要求。

　　「好。」吳老師踩剎車，停在高速公路中央的感覺非常微妙。

　　里歐點了點頭，道：「請說。」

　　「人類開始分化。」伊迦依回答。

　　「分化？」吳老師挑眉。

　　「這解釋起來有些麻煩，咱用簡單易懂的圖解好了……」

　　圖解？沒圖怎麼圖解？里歐正狐疑，又見伊迦依取下一枚銀色髮夾。

　　因她長得實在太漂亮，里歐才沒注意到這別在瀏海處的長條型髮飾，約有拇指大小，上頭滿是繁複雕花，作工非常精美，且由樣式來看，與她穿的白色洋裝是同套配件。

　　伊迦依像拿筆般握住髮夾，騰空虛畫、食指輕點，髮夾尖端開始冒出白光，方才畫出的軌跡成了不易消散的圖樣，是個人形，有些像小學生畫的星星人。

　　嗚哇，畫工好差。里歐在心裡吐槽。

　　「喝啊—睡得真飽……這是？」羅云才剛睡醒，固然搞不清狀況。

　　這人是什麼神經？要怎樣才能在老師的車上睡著啊？

　　「給咱專心聽吶，現在發生的事，可是世界規模的……」伊迦依此話一出，車內氣氛頓時變得凝重，里歐嚥了口口水，開始側耳聆聽。

　　「每人心中都有善惡，只是比例不同。」伊迦依說到這，給人形塗上一半的顏色，又道：「有顏色的部分代表心中善念佔的比例，一般人通常是一半，而惡人可能只佔了三、四成，善人則佔了七成左右……」

　　她頓了頓，補充：「其實確切比例咱也不太清楚，大概就是這樣。」在她說話時，塗色的面積也隨之改變。

　　「而這次的異變，就是將一般人、惡人跟善人的特性變得極端，像那些狂人，就是惡人失去所有善念的結果，他們被強制性地奪去善的概念、影響到腦部，才會突然發狂，有時候還會產生特殊能力。」

　　這啥亂七八糟？羅云縱覺可疑，還是問：「像那個『超能力者』？」

　　「超能力者……這說法也沒錯，但不管是一般狂人或超能力者，應統稱為『魔鬼』。」

　　羅云搔搔腦袋，說：「魔鬼？就這樣叫吧，還有呢？」

　　「別打岔，咱想說的是，既然惡人成了魔鬼，那善人呢？」伊迦依莞爾，一副「咱要賣關子」的表情。

　　「惡人、善人？魔鬼……天使？」里歐聞言說道：「既然惡人成為魔鬼，與之相應的，善人會成為天使，對吧？」

　　「是滴，咱還要問，那無法成為善人、也無法成為惡人的人呢？」

　　若把惡人（魔鬼）比喻成黑、把善人（天使）比喻成白，那處於兩者之間的存在——灰色？此時里歐想起先前伊迦依說過的名詞，貌似叫……

　　「灰……『灰民』？」

　　「捏哈哈！答對了。」伊迦依一拍手，說：「灰民，世上僅存的人類，就是你們啦—」她揮手，那人型圖樣便隨之散化。

　　雖笑聲有點怪，但她笑起來超美的。里歐暗想，殊不知自己又想岔了。

　　而吳老師聽著聽著，便先一步做出歸納：「總之，如今世界被分成三部，窮凶惡極的『魔鬼』、還沒見過的『天使』、僅存的人類——『灰民』這樣。」

　　「 Ｗｅｌｌ……好像突然變得很科幻了，這都是真的嗎？」里歐問道，卻無人回應。

　　也是啦，台北一帶都變成末日景象了，怎可能不是真的？里歐自嘲一番，想了想、又道：「伊迦依小姐，灰民……人類還剩下多少？」

　　伊迦依她曾說過「感覺得到」，只不知她感覺範圍有多廣。

　　「嗯，台灣大概還剩二萬多吧。」伊迦依動了動指頭，回答：「其他國家的情況該也差不多。」

　　「兩萬多！怎會？以妳的描述，普通人、灰民佔的比例應該最多啊，就算大部分都被殺掉，也不會是這數目吧？」里歐聞言大吃一驚，難以相信全台「人」口數竟只剩千分之一。

　　「要知道，沒有作惡、不代表心中無惡，且與自制力之類的理性無關，說來諷刺，在交集中的人類是非常稀少的……」伊迦依說。

　　羅云頷首。連黃玉珊這樣的校園偶像，都會被歸類到惡人、進而發狂；尤其是現代，表裡不一、懷抱負面情緒的人還真不少。

　　想到這，羅云同樣無法釋懷，從小與自己在一起的她，究竟是從哪走岔的？她做了什麼、非得落到今日下場？他想著想著，不自覺地握緊拳頭，面色凝重無比。

　　「云—你怎麼了？咱說錯話了？」伊迦依見羅云神色不對，有些擔心地問。

　　羅云深吸一口氣，穩下心、方道：「我們很熟嗎？」

　　「不熟。」

　　「那幹嘛直接叫我的名字？」

　　「因為你可是咱珍貴的同類呢！怎麼？不喜歡？」伊迦依歪著頭、滿臉無辜地問。

　　「隨便，話說妳到底是什麼人？『圈外』又是？」

　　現在真正的問題是，她何以知道這麼多？雖然前面說的一堆東西，內容實在太扯蛋，卻也並非不能解釋現狀。羅云想了想，還是姑且把這當作「可能的解釋」放置腦海。

　　「這是秘—密—呦！」她調皮地笑。

　　見鬼，又賣關子……算了，看她的樣子也能猜出一二，所謂「圈外」，大概是某種異於常人、有特殊力量的存在。

　　「唉，走啦。」羅云也懶得囉嗦。

　　「同學，我記得前面有個休息站、等等在那歇息吧！也能順便填飽肚子。」吳老師建議，她不等其他人回應、便踩下油門，往記憶裡的地方駛去。

　　也許是酒醒了，她開車比較沒那麼瘋，讓大夥都鬆了口氣。

　　下了車，他們才真正體認到台灣北部和中南部的人口密度差異之大，休息站附近都沒什麼人、自不用太擔心被襲擊。

　　稍稍打量目的地，在整片綠油油的樹林中央，有一座由三棟長形建築構成的休息站，亮麗的大自然配上這人造建物，理應顯得突兀，如今看來倒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感。

　　「這邊是台中郊區一帶吧？有山有水，風景還不錯呢—」伊迦依才剛下車，一聽能各自行動，便四處閒逛起來。

　　「別跑太遠，找人很麻煩。」羅云無奈的叮嚀。

　　「是是—」

　　羅云在休息站的便利商店喝水、吃點東西，順道重新補充糧食飲水，躺在長凳上休息片刻，看時間差不多，正想到約好的地點會合，想不到……

　　「那是什麼？」羅云瞇著眼，往天邊斜陽望去，在夕陽的輪形光亮中倏然出現一個不起眼的小黑點，直到它愈來愈近，他赫然發現，那是個人影，好像長著翅膀。

　　「砰！！」一股無形力量由帶翅人的額部射出，隨著一聲爆響，羅云身邊的地面被衝擊波掀起，土石崩落、沙塵飛揚，這下的威力可想而知。

　　見鬼，又是超能力嗎？羅云正驚疑，那人影已逐漸逼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