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    開端

  台北,晴空萬里。

  暖風輕柔地拂過雙頰,陽光令汽車殼發燙、視覺因空氣抖動而迷亂。這座城市宛如具備生命的個體,藉車水馬龍的街道誇耀其繁華,卻少了些本屬於年輕族群的活力。

  一昧往返於學校與工作地點的人潮,將自由關了禁閉。

  漫步於市內人行道上,路邊盡是惹人煩悶的引擎轟鳴聲,若不是由行道樹悅耳的唦唦聲中和,想必會更加惱人。

  「你沒有記憶?」稚嫩童音傳入耳中。

  聲音的主人是位短髮女童,一雙明眸大眼直直凝望男孩,與噘起的小嘴似乎不太搭調,卻更顯她的可愛。

  「嗯……正確來說,是沒有六歲前的記憶。」男孩回答,嗓音理所當然得稚氣,語氣卻不帶絲毫起伏、異常冰冷。

  「你這樣講話好可怕……別這樣了。」可能是被眼前男孩的氣質所懾,女孩開始發抖。

  「可怕嗎?」

  「嗯。」

  「是喔。」男孩一頓足,轉入旁邊的幽暗小徑,沒過幾秒便消失於女孩視野之中。

  他有時很笨拙,他認為要讓女孩安心,唯有令自己由她眼前消失,豈料自己轉過身的剎那,女孩眼角卻泛出兩道淚光,滾滾滑落。

  理所當然的,他不知道。

  理所當然的,他沒料到。

  他沒料到,世界的異變。

  白晝,消失了——

  黑夜,消失了——

  只剩下黑與白的交界——黃昏。

  這已是七年前的舊事了……

  人們再也看不到晨曦的美,無法體會皎潔月光的神聖,世界從此踏入永遠的黃昏。

  ——而大家僅是狠狠甩動腦袋,將所有變化拋諸身外,繼續一貫的日常。

  光陰如梭,時值新世紀第七年,當時的男孩已成長為十五歲的少年,經一連串與環境的磨合,他學會隱藏起自己、盡量避開人群,因為不想惹上麻煩。

  少年盡量讓自己的神情符合周圍期待,他讓自己的語調有了起伏,他正常了,同時間……他迷失了。

  我漸漸不知道我該做什麼,我原本是什麼樣的人,又是用什麼眼光看著世界。

  循著區裡的大街小巷,走回空無他人的、不像家的家,先洗個臉,好讓自己清醒。

  抬頭,映在鏡子裡的那個人,有雙深褐色瞳仁與雜亂黑髮,身穿灰色棉質外套,拉鍊拉到胸口以下,露出裡面的墨藍T恤,搭配黑色長褲襯出高瘦身材,透出一種陰鬱氣息,勉強稱得上帥哥一個。

  雖有自賣自誇的嫌疑,這就是我。

  少年看著鏡中,令人頗為滿意的自己,他開始認為,從前的自己是個異常、是不好的存在,同時間,他也體認到

  「你……不再是你,你是誰?」對倒影脫口而出的言語,代表這七年間,他一直扼殺著自己,如今甚至連自己是何人都給忘了,為適應社會,就非得做到如此程度嗎?

  「怎麼辦?」少年對鏡裡的映象問,卻只看到相同嘴型。

  「就這樣吧。」他自嘲地笑笑,隨後走到寢室,連衣服都懶得換,便把全身埋進柔軟的床墊、棉被中,打算好生歇息一會。

  這時,他沒發覺,浴室鏡子裡居然還留著自己的「殘像」,即使鏡前空無一人,「他」還是開口了

  「如『我』所願。」

  他的嘴角勾起一道詭異、瘋狂的弧線,而後隨漣漪消失於鏡象底層。

 

  世界迎來……第二波異變!

 

  「叮咚——叮咚——」

  「羅云,我來看你囉!」繼門鈴之後,清脆女聲傳入耳中,而來人口中叫出的,自是少年之名。

  羅云由床上爬起,到玄關開了,卻沒發現半個人影,在疑惑之間將眼神繞了一圈,才望見某個人影正躲在電線桿後,八成是想跳出來嚇人吧。

  又是她?

  「別鬧了,今天到底有什麼事?」

  少女聞言,自電線桿陰影後走出。

  以兩排房舍為背景,少女沐浴於晚霞下,臉上掛著令人溫暖的微笑,像盛開的野花般,有種平易近人的美麗;她是羅云的青梅竹馬,現在是學校校花,除了愛惡作劇這點壞習慣,課業、品行均無庸置疑,一流的才女。

  「哈哈哈,果然瞞不住你啊……」

  「所以要殺了你。」

  「啥?」

  羅云正驚呼,她澄澈的眼神已不復存在,取而代之的卻是兇光閃爍。

  寒光閃過,少女手中忽然多了把小刀,直往羅云身上招呼,利刃劃開他的袖口,一道深紅傷口出現在上臂,不深、卻異常地痛。

  這不是開玩笑!羅云的腦內麻藥起了作用,加上他向來快捷的反應,見少女舉刀再揮,便靈活地側身閃躲,抬腿往她手腕處猛踢,刀子自少女手中滑落時,羅云眼明手快地撈住刀柄,然後,將刀尖指向兒時玩伴的咽喉……

  彷彿在呼應此景,行道樹嘶嘶搖曳。

  羅云站定腳步,大喝道:「妳瘋了嗎,黃玉珊?」熟悉的稱呼脫口而出。

  但對方美麗的臉龐,卻如同那永恆斜陽……漸趨陌生。

  「好想殺,好想殺……好想殺好想殺啊啊啊啊!!」緊隨渾不似人的尖嘯,劇變發生在黃玉珊身上,她的表情雖無太大改變,但那充斥殺意的空洞眼神,卻讓人覺得像羅剎上身般兇惡。

  說時遲,哪時快,隔壁窗子應聲破裂,幾個同樣面如惡鬼的人由二樓跳下,竟然毫髮無傷,其體能之強可想而知。

  見鬼,都瘋了嗎?羅云驚疑之間,持刀手腕卻傳來劇痛,回過神,發現黃玉珊那纖長的指頭,此時竟發揮與之毫不相襯的怪力、牢牢扣住自己右手,差點被直接捏斷。

  啊嘶……

  羅云疼得頭皮發麻,猛然抽回手臂、又往前衝,藉力使力掙脫她的掌心,卻沒顧慮到小刀還未脫手,此時重心一個前傾、往前跌的同時,刀尖旋即刺入黃玉珊的心窩。

  「噗滋」血水飛濺,染得磨石子地一片腥紅,與朱橙晚霞相互輝映。

  懷裡的軀體還有餘溫,不敢置信,她死了?

  一幕一幕,兒時的記憶,溫馨得讓人目眩,她始終與我在一起、一起歡笑、一起打鬧,除了那空白的六年。

  她有外貌有能力更有前途,但現在,她就這麼死在自己手裡

  毫無價值地!?

  與黃玉珊相處的回憶猛然浮出,又倏地沉入腦海,他自知不能去想,想了只會變得猶豫更是對死者的褻瀆

  罪惡感?只能無視

  或許是羅云先天獨特思維所致,他現在反而更加沉靜、冰冷,摸索眼前的景象,他再度回到當初冷漠、不帶絲毫感情的時候,一名「異常之人」。

  殺死玉珊,實為無奈之舉、考慮到目前的情況,可以先不管這事,眼下最讓人疑惑的,非人們的性情暴變莫屬,人不會無由來地兇暴化、更別說群體了

  ——沒錯,這本屬荒謬之極,但在連天空都靜止的時代,哪還有什麼不可能?

  總之先逃再說。

  他將黃玉珊的屍首平穩地置於地上,手一抹,闔上她的眼瞼,而後起身環顧四周,極目所見,街道、騎樓底下、乃至建物中,盡是駭人的殺伐景象,人們互相傷害、殺戮,霎那間,狂戾之氣充斥了整個城市,原始時代血腥的鬥爭場面,再現於眼前。

  「救救……呃啊啊!」孕婦死命護著便便大腹,邊呼救邊死命抵抗,卻不敵狂人們的怪力,終被敲破頭顱、一屍兩命。

  映入羅云雙眼的殘酷,皆化作虹膜上的一片,虛無薄影。

  一望,膽寒。

  再瞥,絕望。

  無數生命如螻蟻逝去,尖嘯、嘶吼、哀嚎不絕於耳,人殺了人、又被殺,諸般暴行無限循環,所有人內心的狂氣完全被釋放出來,整個世界陷入漫無止盡的渾沌時代。

  散亂髒紅染上騎樓的樓柱與柏油地,閃著鐵鏽般紅芒……

  羅云見幾個狂人正向自己衝來,連忙拔腿就跑,卻三兩下就被追上,這不是他太慢,而是這些人實在太快,沒有任何顧忌般地使用身體,完全超出常人的界線。

  羅云緊握小刀,急煞腳步正面迎向他們,倘若整條街都是這樣、沒理由說其他地方不是,況且人家擺明要自己的命,誰會乖乖給你殺啊?

  對方只有三、四人,並沒有武器,雖身負怪力,畢竟不是殭屍,被刺到要害照樣沒命,對,就像黃玉珊那樣……

  羅云來不及感慨,見對方掄拳揮來,馬上蹲身閃躲,手裡小刀向那人腦門插去,眼中不帶半點猶豫,血漿由腦殼內噴出的同時,羅云身子一轉,左手臂自然往後揮,兩指正好戳中對方雙目,隨淒厲的哀號,他將刀鋒往瞎眼人的咽喉劃去、漂亮地截斷氣管。

  「噫!」其他傢伙見情況不妙,便先一步走人。

  貪生怕死,是生物的天性,看來他們就算失去理智、也不致於連命都不要。

  羅云也不戀戰,他喘了幾口氣,望向剛被自己殺死的兩人,即便已死,表情依然猙獰。

  果然不像人。

  發生了什麼?羅云看著被發狂民眾侵佔的街道,茫茫然地,不知該如何是好、不知如何處置心臟異樣的悸動;他無法冷靜、更無法瘋狂,心中的黑與白已然混亂成灰色。

  「救命啊——」一聲驚叫傳入耳中,回頭,只見一名夏季校服穿著,有著淡金短髮的少年邊大喊救命、邊由街道彼端狂奔而來,內心的驚恐毫無保留地呈現於本該英俊的臉上。

 

  風吹著,帶不走降臨於此的絕望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小葉欖仁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