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林對練

  才經過一兩天,當時楊家全員離奇死亡的事件,經由警方與軍方的操作,就這樣石沉大海、了無音訊,同時,整個營區的氣氛都有點變調了。

  走在本該熱鬧的大路上,人們卻各個噤若寒蟬,誰也不敢說關於這營地的不是。

  一說出質疑就會被處理掉,這個念頭雖還不是很明顯,卻早已在大眾心裡悄悄萌芽、有些人還擅自實施所謂連坐責任制,在街上安插了許多探子,監視著人民的一舉一動,只怕害到自己。

  如果有人膽敢反對,明後天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吧?

  除明哲保身外,還要注意身邊有沒有異議分子。

  那些人如果是身在民國五、六十年代,恐怕得用「匪諜」來稱呼,然後被圍起來痛打一頓、甚至抄家滅門。

  「匪諜」?這是遠在羅云等人出生前二十年的詞彙,據歷史課本與長輩父老的口述,這詞所代表的涵義,可遠遠不只「匪軍間諜」那麼簡單、而是數以萬計被害者的代名詞;白色恐怖時期,只要有人私自聚會、甚至隨口聊天,當天晚上便會被政府抓走、不分情紅皂白地,安上「通共賣國」的罪名處死。

  自然,連家人也難以幸免於難。即使活了下來,國家還是會安插探子、監聽電話,直到戒嚴結束,隱私權?人權?自由?那時根本不存在。

  而現今營地的局勢,就與戒嚴時相差無幾。

  撇開這些麻煩事不談,此刻的羅云卻也非常辛苦:自從長出那對蝙蝠翅膀,除了要掌控飛行能力外、還得從伊迦依那學習運用異能,雖是截然不同的性質,伊迦依的資歷卻比他強多了,心得自不會少。

  但要練習圈外的能力,在嘉南一帶未免太過張揚,所以他們先取得了出境許可、一路跑到荒無人煙的中央山脈深處進行特訓。

  「加速!」

  「低空五十米!」

  「全速上升至一千米!」

  「迂迴過前方石堆後貼地!」

  「歸位!」

  那個帶翅少年,隨下方嬌麗的輕叱,於炫爛晚霞與山巔之間飛旋,一會兒上升、一會兒急速下降,有時還參雜著令人難以理解的高難度指令,但他都無一例外地以靈活的身法完成這一切;那些戰鬥機、特技飛官,與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的華麗飛行相較,簡直小巫見大巫、什麼都不是。

  倘若讓那些飛官看到這妙極的飛行技巧,只怕是要羞愧得無地自容,連自殺的想法都有了。

  享受雙腳騰空、勁風迎面吹過,所帶來全身心的解放感,上去、在上去!直到腳下的所有事物都形同螻蟻,與風融為一體、和雲彩並肩、擁有同大山般高而廣闊的視野,城市、田野、乃至整個陸塊都能一手掌握。

  在平地所見的險惡事物,也因距離遙遠而消失無蹤,展現在他眼前的,是完美無瑕、廣闊無比,與以往相同、卻又有所不同的嶄新世界。

  剛聽到指令,少年的嘴角微微翹起,隨後如流星般向地表直墬,在視野極速旋轉、風聲鳴動間,眼前的事物愈來愈大,當即將撞上地面時,他又猛地一轉、繞過前方石堆,緊貼著地面高速掠行、穿過密密麻麻的樹叢,回到等待之人的身邊。

  一馬赫、兩馬赫、三馬赫?這些都不重要,爽了就好!

  由飛行帶來的風壓、寒冷與離心力……等等物理現象,到了少年身上卻絲毫沒有影響;誰叫他是「籌範外」的傢伙呢?

  一連串極為高速、高超、卻宛若行雲流水的精湛飛行,讓人完全無從想像的是——少年從零到現在,只學了僅僅三十六小時,而且大多都是自己摸索的。

  這種超乎常理的學習能力,也是他能力的一個體現。

  少年名喚——「羅云」。

  「辛苦了,非常完美呦—!」(白)伊迦依踏著落葉走上前,將毛巾遞給羅云。

  「嗯。」羅云為了習慣腳不落地的感覺,還飄於空中,用毛巾抹掉額頭上的汗珠,喘了幾口氣,又道:「飛行方面我已經沒問題了吧?有夠累。」

  「監督也很累的啊。」撥開因汗水黏在額前的幾縷髮絲,(白)伊迦依嘆道。

  也是啦,以她的眼睛要跟上我的移動,想必得耗費不少精力。羅云暗想。

  「接著練習能力吧。」

  「欸?」

  「打鐵趁熱嘛……」

  「再休息一下吧?」

  「好、不、好、嘛?」(白)伊迦依扎了扎水靈的大眼,撅嘴做嬌嗔樣。

  「唉—」羅云瞇起雙眼,長嘆了一口氣,還是舉起手、施展他做為人類代表,獨一無二的能力。

  一串小小的藍色算式憑空出現,漂浮於空氣中,在他的指尖繞成一個環,手指一勾、依照算式擾動著「某一點」的氣流……

  「沙……沙沙……沙沙……」

  「唰!」

  四周落葉被一陣烈風颳起,如龍捲般旋動,擊向遠處的樹梢,剎那間!如手臂粗的枝條應聲斷裂、落於鋪滿紅葉的土地上。

  以最微小的動作、造成最大的效益。

  「蝴蝶效應……嗎?」

  效率,這是過去人類之所以能立於頂點的武器、也是我們世世代代費心鑽研的項目,自然力、獸力、到機械力,乃至於格鬥技,都是人類為了與上天征戰、對抗自然的強大力量,而要掌握它,「計算」無非是最快的途徑。

  再堅固的水壩,只要在脆弱點引爆,都將導致潰堤萬里。

  蝴蝶效應——在一地上空拍動翅膀的蝴蝶,可能使地球另一端颳起暴風雨。可見再微小的參數,都會引起巨大的變化,影響著股票、地殼、氣流、甚至大千世界,但如果這種力量……能藉由「計算」為人所用呢?

  只要他想,動一下手指,在連鎖反應的作用下,便能引起天地異變、風暴海嘯,沒錯!羅云擁有計算世間萬物的能力。

  一切都在掌控中。這話彷彿是為他而創的。

  羅云﹙人﹚,總有一天能超越伊迦依(天空),他正體現了這項事實。

 

  我們可以把宇宙現在的狀態,視為其過去的因以及未來的果。

  如果一個智能知道某一刻,所有自然運動的力、和所有自然構成物件的位置。

  假如他也能夠對這些數據進行分析。

  那宇宙裡最大的物體到最小的粒子,其運動都會包含在一條簡單公式中。

  對於這智者來說沒有事物會是含糊的,而未來只會像過去般出現在他面前。

 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皮埃爾-西蒙·拉普拉斯侯爵

 

  這裡所說的「智能」,便是後人所謂拉普拉斯的惡魔。

  取決萬物、更勝於超級電腦的計算能力,將全宇宙都包含在一條簡單公式內——藍色計算式,此時此刻,不屬於此世的圈外,將失落神話的大鎖敲開、化為了現實。

  當這近乎無限的計算能力,用於引發蝴蝶效應,其威力是可想而知了。

  「呼!當咱發現你能力的性質後,著實嚇了一大跳呢,云你簡直跟神沒兩樣了。」

  「神?還早吧。」

  當然,羅云並未完全掌控這項能力,如要達到隨心所欲,他還得在練上千年之久。

  「反正你可以活很久,練習時間多得是啊!」(白)伊迦依笑道。

  「多久?」

  「到人類完全滅亡為止。」

  「我們的處境都很危險啊。」伊迦依破壞了天空的格律、自己又招致了末日,該說自作自受嗎?

  而且這能力有一個缺點,他無法計算不屬於世間的事物,也就是說,羅云無法預測自己與伊迦依的將來,而全人類正為他的生命線、進而無法計算人類的未來。

  看來只能從自然方面旁敲側擊,至少能預算海嘯地震之類的,如果哪天彗星撞地球,或許還有挽救的可能。

  羅云收起雙翼,在落地的同時抓了抓頭。這次的異變,果然還是只能讓人類自救、自己與伊迦依僅能從旁推波助瀾罷了。

  「云你再練習一陣子吧。」

  「喔,好。」

  一直練習到(黑)伊迦依出現的時間,期間山林中不時有藍色冷光乍現,風暴吹散、河水由天上傾瀉而過,各種違法自然的現象,都是羅云一手促成的。

  到目前為止,他動一根手指便足以颳風。

  動起手臂能把樹木連根拔起、三分力道即可讓河水逆流。

  試論,如果他用背上的蝠翼拍動,加上現在能掌握的全力演算,會發生什麼事呢?羅云不敢設想、更不敢付諸行動。

  而到了晚上,他就能輕鬆了嗎?答案是否定的,補了幾條魚、採了些野菜,讓(黑)伊迦依料理一番,草草搞定一頓吃食,又得接受格鬥訓練。

  但令人訝異的是,(黑)伊迦依的手藝竟是不錯的,這八成與(白)伊迦依邋遢的生活態度、她的性格有不小的關係。

  於林間某處空地,一名黑髮褐瞳、氣質陰鬱的少年,與白髮紅眼的嬌小少女相對而立,和風吹過樹梢,夕陽光透過枝條的縫隙、化成幻妙的光影;林木婆娑間帶來陣陣涼意,黃葉飄落、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,此時,(黑)伊迦依發話了。

  「喂。」

  「幹嘛?」

  「不許外放能力、也不能飛,憑本事打、別放水,行嗎?」

  「好……啊嗤」在羅云予以回應的一瞬間,感到額頭被敲了一下,他回過神,才發現(黑)伊迦依正站在自己身後,手上拿著一根樹枝、上面還有疑似血跡的黏稠物。

  她仗著千年累積下來的戰鬥經驗,身手可不是開玩笑的強。

  嘖,這也太快。羅云雖只是擦傷,卻是頭腦發暈,他擦乾額上的血、同樣撿起樹枝,叫道:「再來!」

  「右邊。」

  左邊吧?羅云下意識地向左方舉起樹枝、正好迎向(黑)伊迦依——這次能擋住!沒想到她只是輕點一下,將樹枝換到左手,又往他的右側腹攻去,但羅云也不是省油的燈,右手搶先一撥,卸掉這招的力道。

  不錯嘛。

  (黑)伊迦依見此,一翻身,落於後方二、三公尺處,先拉開距離,以便於進行下一次的攻防。

  「云,換你先。」(黑)伊迦依站著、看似人小可欺,但在羅云眼裡並非這麼一回事,她的姿勢乍看之下是隨便、實則無懈可擊;如貿然進攻,定會被打得落花流水。

  羅云與她對望半刻,想道再呆下去也不是辦法,只得先一步衝上前,揮舞著樹枝擊向(黑)伊迦依的門面。

  「還是太慢。」(黑)伊迦依輕描淡寫地側身閃躲,繞到羅云身後、順勢拍掉他手上的樹枝。

  在後面!羅云旋身間手臂一勾,正好用肘關節內側夾住她的樹枝,隨後一記手刀朝她腰部打去,(黑)伊迦依一驚,撐起身體、頭下腳上地畫了個大圓,險險閃過這一擊,又下劈了一記,直接踹在羅云的左肩。

  這也可以?

  羅云被此力道壓倒,單膝跪地。

  「做得很好,只是別因第一次得手而鬆懈。」(黑)伊迦依俯視著他,提出建議。

  是「差點」得手好嗎?這蘿莉真狠。

  「嗯……話說這好痛。」羅云揉了揉肩,一陣刺痛直衝頭頂,想必新出了一大愧瘀青,她下這種力道,當時如果硬頂,只怕整隻左手都要做廢。

  「要繼續嗎?」

  「怕誰啊。」

  兩人又對打了好一陣子,不時有木棍碰擊聲傳出,在靜僻山裡與流水聲、樹葉的沙沙聲……等等自然天籟合為一體,配合得宛如一曲室外交響樂,於殺氣騰騰中添上了些許雅致。

  在這漫長的過程中,羅云發現與(白)伊迦依的華麗不同,(黑)伊迦依的動作極為毒辣,善於尋找破綻,又不帶一絲多餘,正囊括了快、狠、準三項武學要素,這一交手,頓時讓他陷入苦戰、或者說是苦練?

  經驗不在一個層次啊……

  當他們結束了對練,羅云立即累癱在地,大汗淋漓,胸口隨著呼吸上下起浮,凸顯他有多麼疲憊。

  「云,咱又出來囉—」在羅云一個晃眼間,(黑)伊迦依的身影已然消失,取而帶之的是(白)伊迦依。

  又到「早上」了啊。羅云躺在鋪滿落葉的地上,並不急著起身,感受微風吹拂、嗅著清新空氣,睜眼仰望無際的虛假之天,眼神裡透出一點暢然,感覺不錯。

  接下來,又是新的一天,會有多累呢?羅云想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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