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葉欖仁的創作天地

　　　　生日

　　你好，你知道我是誰嗎？

　　知道我來自何處？

　　這是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地方。

　　我是個「人」……我來自心之淵，神之底。

　　這是哪裡？睜開眼，迎面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，沒有觸感、沒有味道，只是個令人迷失的深淵，面對這種情況，羅云能擁有的僅剩疑問。

　　唯一知道的，是自己已經走錯了道路，這裡就是屬於我這異常之人的地方吧？

　　羅云不知道哪裡是上下左右，自己是否有著形體、甚至忘卻自己曾為人類，那時開始覺得，自己正處於崩解與與重建之間；如果自己停止疑問，將會不復存在，所以他不斷對著黑暗發問。

　　不知過了多久，可能是一分鐘、也可能是一百年，時間在這完全沒有意義，有的只是疲倦、與好似要挖空心靈的寂寞。

　　不思考，會消失！

　　不放棄，會瘋掉！

　　瘋掉之後，會墮入更深的地方！

　　慢慢地，慢慢地，不論是精神、還是肉體（如果有的話）都將抵達極限，羅云體認到與其在這虛無中痛苦掙扎，還不如停止思考、任憑一切消逝還更輕鬆些，對，這是為了逃避現實的自毀行為。

　　啊……終於能輕鬆些了。在羅云決定放空的同時，心底同時湧起一股嘆息之流，不過至少是自己決定的，我並不後悔。

　　在他自忖必將躍入混沌時，一道光亮，卻像猛獸的爪子，破入、撕毀著這深淵之地，最終，它砸毀了羅云身旁的所有黑暗。

　　席捲而來的，是明亮到令人厭惡的空白！

　　空白中有兩個人影，一名自是羅云，而另外一名是個僅有八、九歲的小男孩，表情冷漠不帶一絲生氣，整個人冰冷如機械，他正是當初與伊迦依相遇時的、過去的羅云。

　　「你來了，終於打算重啟我了？」小男孩淡淡的說道：「你拋下未成型的我，妄自迷失，你痛苦，難道我就不是嗎？」

　　「對不起。」

　　「原諒你。」小男孩說。

　　「這就原諒我了？」

　　「我就是你，我若說不原諒，也做不了什麼。」

　　「也是啦。」羅云隨口道。可見他的冷漠從不只限於別人，更多時候會對著自身。

　　「你知道你該做什麼了嗎？」

　　「那你呢？」羅云反問。

　　「你不知道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。」小男孩一臉平淡，語氣卻透出些許不耐煩，他嘆了口氣，又道：「來吧。」

　　「重新啟動……嗎？」羅云翻白眼，語氣複雜地說：「我該做的，只是看著自己，確立己，別讓自己迷失，對吧？」

　　前一次，我失敗了，只因自己與周圍人不太一樣。

　　現在，只要蛻去那沉重到令人喘不過氣的外殼，放自己自由、做一切自己想做的，只求無愧於心，即使那道路艱險而毫無回報、甚至是一條受人唾棄的不歸路。

　　別讓自己後悔，想做，就去做吧！

　　這才是「人生」，此時此刻、在這失序的世界，現實與浪漫主義已不再有衝突，勇敢展現自己，別人怎麼想？笑笑就好了，哪管他那麼多！

　　當你走上一條你不想走的路，你會發現，你成了一顆可有可無、規制且擅自幸福或不幸的螺絲釘，別人怎麼做，你就怎麼做。

　　他覺得這很可悲，相信不會有人打從一開始，就想成為螺絲。是環境的錯嗎？不全是，是屈就者的問題嗎？兩者皆是。

　　「這就是我們的正解？」小男孩問。

　　「是。」

　　雖還年輕，羅云卻非常清楚，人活著並不像考試唸書，往往沒有一貫的正解，這個時候，只要去做自己認為「正確」的事情，那就是只屬於自己一人的、僅此一個的……無限美好的解答。

　　……因為是青少年嘛。

　　羅云與小男孩邁開步伐，互相朝對方走去，從漫步到快走、最後幾乎是用跑的。再不停就要撞上了吧？羅云這樣想著，腳步卻愈加急促，這是一種衝動，這衝動驅使著他、與過去的他向前邁進。

　　這瞬間，整個白色空間被一條條藍芒填充，那些是無以計數的數字與字符，０與１、還有一些不存在於人類世界的符文，這些藍算式風暴在空間裡肆虐，卻絲毫不會影響羅云與小男孩的前進。

　　而當他們相撞，羅云卻穿過了小男孩的身軀、或者說是小男孩穿過了羅云的身軀，霎那間……充斥於此的藍算式颶風急速膨脹，羅云想回頭確認過去的自己是否還在，爆炸性藍光卻撐爆了這個地方。

＊

　　羅云再次睜眼，發現自己正躺在房間地上，身上蓋著一條薄被，至於背部只墊了一層薄薄的榻鋪，甚至連枕頭都沒有，而（白）伊迦依則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，偶爾發出幾聲甜美的夢囈、再翻個身，睡得可爽了。

　　「啊嗤……」羅云揉揉痠痛無比的脖頸、又轉了一下，心想該不致於落枕，又望見（白）伊迦依，不由得想著：白出來了，現在是早上了？

　　且先忽略被他當成時鐘的（白）伊迦依，就來體會一下早晨的清爽吧。

　　夕陽光透過窗子灑進房內、帶來一室美妙的靜謐，羅云想起方才的一切，真覺像是場夢；但換個角度一想，這永恆夕陽降臨的世界，又何不是夢境呢？什麼是真的？什麼是虛幻？他的心冥冥中已有了答案。

　　羅云習慣性地走到浴室潑臉，抬起頭，鏡中人的形象依然故我、只是那雙褐色眼瞳之中，透出的一絲原先不應有的光亮，為原本陰鬱頹廢的氣質添加了幾分朝氣。

　　「早安。」他對著鏡中的倒影說。

　　倒影照樣回了個禮，沒有絲毫虛偽。

　　在虛幻中尋找著真實，有如映在鏡中的虛像，往往能最忠實地映出一個人。

　　還有他身後的事物。

　　此時，羅云發現了不對勁，那映在鏡中的日曆，上面的日期是不是有點怪？他急忙回頭瞧了一眼——八月二十七。

　　見鬼！我這就昏睡過三天了？還有今天不是吳老師的生日嗎？羅云想到這，連忙把（白）伊迦依搖醒。

　　「嗯？云你醒啦，這三天睡的舒服？」（白）伊迦依如貓般伸了個懶腰，睡眼惺忪地說：「身體有沒有感覺哪裡不一樣？」她坐起身，睡衣的肩帶隨之滑落，露出大片白晰的胸脯、優雅的肢體曲線與美好深壡，以一個幾千歲的老太婆來說，真算很有魅力。

　　她的眼中還蒙著一層醒後的迷茫，看得羅云臉上微紅，他微微一愣，隨即恢復平時的冷酷。連（白）伊迦依都彷若未覺。

　　「舒服個頭。」羅云聽到後面一句，便開始查看身上有沒有那兒不太對勁，但轉過來轉過去，除了還痠到不行的肩脖外，都與平時無異。

　　都躺了三天還沒落枕？這倒是神奇。羅云無奈道：「之後會怎樣，多長隻手腳、還是和妳一樣變成雙重人格？」話說伊迦依算雙重人格嗎？幾乎是兩個人了吧。他想著想著，又轉了轉脖子。

　　「轉化是要花時間的，以你這情況，長則數月、短則幾星期就會有變化了，一覺醒來就變才有問題啦。」（白）伊迦依邊穿上百年如一日的短裙洋裝，一邊說：「咱當時遇上你後，可是花了整整三年才完全成形，你這樣算很快了。」

　　知道妳還問？羅云見自己又被（白）伊迦依小耍了一次，頗有些哭笑不得。

　　「走吧，咱們出去逛逛，順便挑一些給吳老師的生日禮物。」

　　「妳有錢嗎？」羅云問，一面披上薄外套。

　　這營地固然能提供生活物資，但每日的消費額度都是有限制的，所以若要弄一些額外的東西，還是得去商家工作、另外從軍也是種選擇。

　　「錢里歐會負責。」（白）伊迦依笑道，隨後偕同羅云走出門外。

　　絢爛的夕陽光晃得羅云眼前一暈，他們走上乾乾淨淨的街道，聽著路邊朝氣蓬勃的人聲、大叔大嬸們開朗的叫賣，頗覺新鮮，自己之前一直沒有注意過這些呢。

　　他雖這樣想，卻沒注意到周圍人們的視線。因（白）伊迦依的外貌很是顯眼、一出門就會吸引多數人的目光，而羅云的氣質雖陰鬱、長相也是挺不錯，於是羨煞了許多單身男女。

　　「唉呦！和女朋友出來逛啊？有什麼想要的，可以算便宜一點。」一名賣衣服的路邊攤阿姨大膽地走上前，向羅云推銷店裡的商品。

　　衣服嗎？送老師該沒問題。

　　羅云走上前看了幾眼，可惜他對穿著搭配向來一竅不通，只得讓（白）伊迦依幫忙挑選。

　　「云你看這件怎麼樣？」（白）伊迦依拿起一件有淡綠色花紋的白色連衣裙，袖口稍大、裙長及腳踝，倒有幾分中國復古風味。

　　羅云見她拿著衣服在身前比劃了幾下，不禁眉頭微蹙。

　　又不是要買給妳穿……他暗想。

　　那賣衣服的路邊攤阿姨走上前，語氣熱絡地說：「哎呀，小姐您真有眼光，這件是以前有人托阿姨用手工做的，但那人一直沒有來領、世界又發生了這種鬼事……就賣給妳吧！算三千五百元就好。」她說著說著，眼裡竟透著一絲落漠。

　　真的該賣嗎？那些回憶。阿姨又朝羅云與（白）伊迦依望了幾眼，不知怎地，居然愈看愈相配，在這瘋狂的世界，這樣一對小情侶還真少見。

　　「真的沒關係嗎？」（白）伊迦依拿起衣服細看，發現無論是衣料亦或是繡工，都顯得非常精緻，造型貴氣又不俗豔、甚至有種純淨美，如果是用手工縫製，別說幾千、開價幾萬都不會缺買客呀！

　　阿姨把衣服裝袋包好，才嘆道：「就當祝福你們吧。」

　　欸？這阿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？羅云感到有點莫名其妙，接過提袋、又看了下那件衣服，發現自己都覺不俗，肯定不會差了。

　　「謝謝。」羅云報了里歐的帳，便牽著（白）伊迦依的手往回走。

　　每個人背後都有故事，當不小心闖入這些故事時，只需淡淡回應，太深入反而讓人傷感。這是羅云從生活中體悟到的、也是他冷漠態度的由來之一。

　　「你不買嗎？」

　　「不用，咱老早就準備好了。」（白）伊迦依燦然一笑，搞的羅云心神蕩漾、心癢癢的，自己最近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啊？

　　這不是戀愛，我鄭重聲明，這絕不是戀愛！羅云在心底吶喊。又發現自己居然牽起了（白）伊迦依的手，臉上頓時浮出一個大囧字。連忙撇開、隨後對著路旁的電險桿扶額嘆息。

　　「云，你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沒事—我們回去。」他有氣無力地說。

　　回到Ｋ１４９號，把帳單交給里歐，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也算趣事一件。

　　不只生日禮物，那些彩帶裝飾、蠟燭、到蛋糕食物，甚至還買了電視遊樂器，總地加起來也是不小的花費，更別說（白）伊迦依還特意挑了貴的，幾乎透支他整整兩個月的生活費。

　　Ｓｈｉｔ……我接下來要怎麼活啊？里歐雖在心裡直抱怨，卻不敢說出口，因為對伊迦依畢竟是自己理虧，自己這種下場怪不得別人。

　　「咱找了理由把吳老師支開，可她中午前應該就會回來，動作快點！云也來幫忙。」（白）伊迦依邊說邊從一旁的紙箱內拿出彩帶、與慶生用裝飾，一一丟給羅云和里歐，離老師回來只剩一個多小時，不趕快不行。

　　先把屋子打掃乾淨，簡單掛上幾條花花綠綠的彩帶、灑些亮粉，隨後把親手剪裁成「生日快樂」字樣的色紙貼在客廳牆上，再把電視遊樂器安奘好，馬上有了辦派對的氣氛。

　　三人把一切都打理好，便正坐在客廳沙發上，等著應吳老師的門。

　　「叮咚—叮咚—」

　　來了！里歐即刻衝到玄關開門，然後也不管吳老師的反應，拉著她一路走到客廳前。

　　「怎、怎麼了？同學請說明一下。」

　　「碰！」

　　「碰！」

　　「祝吳老師生日快樂—！！」似乎像是在回應老師的疑問，拉砲聲響起、隨著大片彩帶飄落，緊接著是（白）伊迦依甜美的嗓音與羅云的鼓掌聲……雖然有點弱弱的，能看出他的興致並不是很高……應該還是有比平時高？

　　「喔—真是太貼心了，居然專門為我辦了一場生日趴！」吳老師自認一直以來都和學生混的不錯，但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，自是感動得要流下淚來。

　　三人招呼她坐到桌前，吃了頓豐盛的中飯，炸雞、薯條、可樂還有雞尾酒，都是吳老師平日的最愛，學生們都做到這種程度了，她怎能客氣？當然要大吃特吃一番。

　　吃到肚皮都微微脹起，里歐便從冰箱搬出他特別訂購的十吋奶油大蛋糕，水果、奶油花與巧克力片等裝飾都相當別緻，還請師傅用巧克力醬寫上「老師祝您生日快樂」四字，能看出他們的用心。

　　插上一根？形狀的蠟燭，吳老師便開始許願：「希望能嫁個有錢人。」

　　「希望能喝更多好酒。」

　　前兩個願望，聽得羅云狠狠翻了個白眼、里歐頭上則冒出傳說中的三條線，至於（白）伊迦依……她早就笑翻，都要躺到地上去了。

　　吳老師的最後一個願望，因約定俗成不能說出口，她便把它藏在心底，然後才吹熄蠟燭。

　　——希望大家……都能幸福快樂地活下去。

　　而此時此刻，她並不知道……那一吹即滅的微微燭光，究竟代表著什麼。

　　接下來，就是快樂的送禮時間。

　　里歐送了一隻電子錶，希望她能守點規矩。而老師只是溫暖地微笑。

　　當吳老師收到羅云給的白色連衣裙時，當然也是亂開心的，便大力讚揚了一把。

　　而伊迦依給的禮物，是一枚銀色掛墜，表面鍍著薄薄的銀，在燈光映照下閃著美麗的金屬光澤，吳老師細看墜子本體，發現這是枚懷錶形相框，整體非常簡潔、細節處卻不失精緻。

　　吳老師呆了片刻，才道：「謝謝妳，這個很漂亮哩！」

　　「不客氣！」（白）伊迦依直率地展露純純笑容。為了找適合它的鍊子，自己可是跑了好幾條街呢。

　　送完禮物，幾人又玩了一陣遊戲機，才像個小孩子般依依不捨地回房間睡覺。

　　「好久沒這麼開心了……」因為（黑）伊迦依晚上基本是不睡的，所以羅云便能躺回柔軟的床上，在上面翻了幾圈，望著一片空白的天花板，不禁感嘆道。

　　「云，你怎麼了？」坐在牆角發呆的（黑）伊迦依，聽羅云好似說了些什麼，便問：「有哪裡不舒服？」

　　「沒事。」

　　「？」

　　看著歪頭思索、一副萌樣的（黑）伊迦依，羅云的嘴角勾起一道淡淡的微笑、清澈的暖流在心中流淌。曾幾何時，這個彆扭的傢伙，笑得也愈來愈頻繁了呢？

　　真是不錯的一天。

＊

　　隔天早上……

　　「白，妳在做什麼？」羅云揉著眼睛，晃著腳步走到客廳，見（白）伊迦依就坐在電視前，手上拿著搖桿猛按，玩得可勤了。

　　「Ｂｏｓｓ快到了！咱可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，才只存下起始之村的檔耶！云你別吵。」

　　「嗯？喔。」羅云識相的走到旁邊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了。

　　從此之後，（白）伊迦依成為了地表最強的家裡蹲，至於（黑）伊迦依，她向來沉默寡言、沒事極少外出，本就與家裡蹲差不多，毋須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