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葉欖仁的創作天地

　　　　圈外

　　「異素同型體。」（黑）伊迦依道。

　　「Ｗｈａｔ？」異素同型？我只聽過同素異型體，記得是國二、還是國三學過？里歐聽到這詞彙只覺似懂非懂，馬上聯想到以前的課程。

　　「異素同型？是指你們的型和我們一樣是人類、只是構成物質不同囉？」吳老師也算是聰明人，單就字面解釋，便擬出了個大概，雖有些不太一樣。

　　「不對。」（黑）伊迦依淡然回答。

　　「呃？」

　　「抱歉，小黑不太會講話，還是咱來解釋好了。」立在地上的鏡盒中，（白）伊迦依又用老學究一樣的語氣，道：「其實以生物學的角度來看，咱們的細胞組織、身體結構，追到分子等級，都與人類相差無幾；只是某種不存在於此世的能量體，質能轉換成符合這裡的物質、進而組成咱們，所以咱們雖是人類，卻是以完全不同的東西構成……」

　　「咱們是人，卻非人。」

　　「吾等身在這世界，卻不屬於這世界。」

　　「不屬於任何地方，即為『圈外』。」

　　天下之大，圈外獨行，無處容身，無人可依，明知不得，還尋一席……

　　他們遊走世間，只為尋找不存在的、屬於自己的歸處——圈外席。

　　「等等，妳說你們的身體構成與人類無異，那力量又是哪來的？」吳老師一聽出不對勁，隨即問道。

　　「好問題，這八成是質能轉換時出的Ｂｕｇ，因為歷代圈外，在某些部分通常會有轉換不完全的情況，從而展現某些特殊才能、甚至是異能。」（白）伊迦依又說：「小黑，請示範一下。」

　　（黑）伊迦依聞言點頭，一道黑光由小手透出。

　　「嗤……」她將手往牆上壓去，在陷入的同時、一種類似冰塊急速溶解的聲音傳出，當她移開手掌，牆上居然多了一個手掌形狀、深十餘公分的凹洞。

　　一整塊堅硬的掌狀水泥就這樣湮滅，竟連半點殘渣都沒有剩下。

　　「嗚哇—」

　　「這便是小黑的能力，擁有強大的破壞性質，只要她想，她能在頃刻間滅了這座營地，戰鬥力為咱的數十倍，可惜不愛說話、又很會睡！」（白）伊迦依解釋到一半，竟慢慢變成發牢騷，啊妳們不是同一個人？這樣當真沒問題？

　　幾人也算歷經磨難，因而很快就能進入狀況，經一番說明後，伊迦依的真身、能力終於水落石出。

　　（黑）與（白）伊迦依，兩人會隨著時間流逝交替出現，而她們交替的時間，是以西元時，日落到日出為基準，因此每日她們出現的時間早晚都有所不同，以其準確度來說，她們可說是唯一僅存的晝夜。

　　而伊迦依的特殊之處，便是在她經脈中流淌的，並非一般中醫常說的「氣」，而是另一種單位能量高上數百萬倍的流體物質，相較於（黑）伊迦依的破壞力，（白）伊迦依的更接近於純粹的能量，應用範圍較廣，無論攻擊、療傷、搬運都有固定的效果，且總量為（黑）伊迦依的三、五倍。

　　而（黑）伊迦依的能量雖少了些、也無法做其他用途，但攻擊力卻是（白）伊迦依的數十倍不止；當然，不管是哪一位，對於人類而言都是非常外掛的存在了。

　　「那妳的父母呢？」吳老師好奇地問。

　　「沒有。」（黑）伊迦依的回覆依然簡短。

　　（白）伊迦依又解釋道：「咱們莫名其妙地存在著、莫名其妙地睜眼、懷著莫名其妙的意識，到處遊走，一切都朦朦朧朧的，到咱們大體成型，已經活了很久、很久。」

　　「多久？」

　　「女孩子的年齡是秘、密、呦！」鏡中的（白）伊迦依嘟嘴說。

　　「四千多年。」（黑）伊迦依直接道出。

　　「吼—小黑妳幹嘛講啊？」

　　眾人聽見這誇張的數字，頓時呼吸一窒，四千多年？她是獨自活了幾千年吶！！眾人彷彿可以看見，眼前的美麗人兒，孤身一人，走在這什麼都有、也什麼都沒有的世界，一切都有如幻象般，剛才還珍視無比的事物，一回頭卻再也無法企及。

　　當她喜歡一個人、為他付出所有，而他卻在自己呼吸間，僅留下一個墳墓。

　　在自己走過的路上，高樓大廈紛紛建起，她見證萬物的變化、也體會人間的人情冷暖，而當她開始懵懂時，他們卻又溺死在時間長河裡。

　　走、繼續走，直走到無盡的盡頭。

　　回頭，過往的一切已化為塵埃、崩毀的事物，還有……人。

　　上一秒，每個人燦爛地微笑，下一秒，枯骨卻堆積成山，即使再次環繞世界，不管走的多遠、也無法再見那些令人懷念的笑容。

　　多少個夜晚？她獨自抽泣，不知從何時開始，眼淚這個特效藥……也不管用了。

　　然後，她微笑著，說：「咱沒事。」

　　「你們幹嘛啦？怎麼一副看著悲劇主角的臉？前三千幾百年，咱都是處於意識矇矓的狀態，其實也沒那麼難熬！」（白）伊迦依見里歐看著自己，而且還哭了？不禁說出很破壞氣氛的話。

　　「朦朦朧朧？說明還是有意識的，沒錯吧？」方才一直沒開口的羅云問道。

　　兩名伊迦依同時別過頭，可見她們並不很想回答這個問題。

　　「總而言之，圈外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。」（白）伊迦依草草了結話題，又道：「另一件事，是關於這個營地，小黑，妳來開頭。」最後還不忘把話題交還給（黑）伊迦依。

　　「這裡所有的房間，都被裝上了微型鏡頭。」

　　「欸！？」眾人一呆，隨即發出驚疑聲。

　　這貨，夠直白！

　　等等？既然有鏡頭，那剛才的對話……

　　（黑）伊迦依看出里歐與吳老師的疑慮，說道：「這房間的已經被云打爛了。」

　　其實羅云雖然打壞了一個，卻難保不會有第二個啊？生性膽小、或者該說謹慎的里歐正想提問，轉念一想，又覺得比自己有膽識的羅云、伊迦依並不會忽略這個可能，只得把疑問硬生生吞回喉嚨。

　　「相信對方也沒有餘力裝第二個，放心吧。」羅云說。

　　幾人才聽過關於圈外的一番話，又聞羅云能發現、並打壞這裡的鏡頭，還猜出里歐的想法，在佩服之餘不禁朝他多看兩眼。

　　里歐剛鬆一口氣，（白）伊迦依又道：「不久前，咱和云已與這營地的創辦人打過照面，只是……」人家戴著面具，真算是打過照「面」了嗎？

　　「只是什麼？」吳老師聞言只差沒跳起來、忙問：「他長什麼樣子？你們說了什麼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？」

　　羅云和（黑＼白）伊迦依聞言，便把今日潛入高塔、與面具男子會面、談話等事，一五一十地全盤道出，但由於兩人個性頗為粗線條，所以還得藉吳老師追問，他們才想得起來。

　　最後連那誇張的濃香也沒漏掉，果然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。這瞬間，大家直覺性的認為，那面具男的個性一定很神經質、或是有潔癖之類的。

　　經由羅云的口述，面具男子在眾人腦中的印象幾乎定型——一個性格謹飭的傢伙。

　　「我就奇怪，那人什麼來頭，竟能在異變發生後短短兩個月不到，就經營成這樣的規模，雖的確幫了人們不少，但……這絕對有蹊翹啊……」吳老師疑心道。

　　「Ｗｅｌｌ，事情好像真的不單純，但他們也做出了許多貢獻，不能算壞傢伙吧？」里歐想到那些人雖有古怪之處，但會願意收容、供養這營地所有難民的組織，怎麼想也不像會做出歹毒之事的人物。

　　「不，上次去見那個領導人，他雖一副有禮模樣，但他的態度變來變去……卻讓人很不舒服，而且他們提供如此優渥的生活條件、卻不見要求任何回報，也讓人起疑。」羅云照自己所見分析各項徵兆，事情果然有問題。

　　畢竟，只有心裡有鬼的傢伙才會戴著面具不見人。

　　可疑。

　　超可疑。

　　「嗯，不管他們的財力如何雄厚，要照顧這萬餘難民、先不說能持續多久，虧損就會先達到天文數字，不管是誰，在此種條件下竟不要求回報，那真是不亞於云的怪人了。」（黑）伊迦依難得講話，一說就切中要點，還順勢損了羅云一把。

　　「妳我半斤八兩吧？」羅云雖聰明，卻不是愛繞彎的性子，見（黑）伊迦依直接講自己，當然也回了一嘴。

　　「捏哈……這回答，真有你的風格啊。」

　　「呵，是嗎。」羅云笑了笑。不管是哪個伊迦依，雖然性格、外貌相異甚大，都一樣難纏啊。

　　兩人又相視淡笑，根本沒把旁人放在眼裡，話說回來，若身為圈外的他們會顧慮他人，那才是一大怪事。

　　「咳咳……」吳老師乾咳幾聲，滿腹心酸地叫道：「不是我要說，你們這個樣子，到底把我這當老師的放到哪兒去了啊啊啊！？」

　　唉呦！區區小鬼頭就敢在這放閃，是不是有點囂張了？這狀況看在年居二十六，歲數與單身年數同樣的吳老師眼中，即使只是稍好的互動，依然讓她亂火大一把。天啊，就不能掉個金龜婿下來嗎？

　　「別難過，我懂。」里歐拍了拍老師的肩。

　　自上次甩了伊迦依巴掌，里歐的自信一下便因愧疚而蕩到谷底，他甚至已做好單身一輩子的心理準備了……即使自己還是個國中生。

　　兩個人瞬間頭頂烏雲，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，倒讓（白）伊迦依哭笑不得。

　　「接下來還有啥事？」羅云百般無聊地問。

　　雖然已經了解圈外的事情，關於這營地的事情卻還是得不了了之啊。

　　「接下來……」鏡中的（白）伊迦依衝著里歐燦然一笑，但隱藏在笑容底下的氣息卻是危險至極，連身為面攤蘿莉的（黑）伊迦依都瞪了他一眼，即使是與此事無關、且不太會獨氣氛的羅云，也覺得有點不太尋常。

　　「老師，能先請您回去嗎，剩下的咱們三人再好好談。」（白）伊迦依道。

　　「喔？好。」吳老師也沒多想，便站起身、走了出去。

　　當房門「咿呀」闔上時，那關門聲，卻像是在宣判著里歐的死刑。

　　Ｏｈ　Ｍｙ　Ｇｏｄ！連老師都要支開？完蛋了，她很火、她一定很火！！里歐看著鏡裡人美麗的笑靨，只覺心底發寒，令他不自覺地想逃、但在這沒幾坪大的小地分又能逃到哪去？

　　「大後天是吳老師生日吧？」

　　里歐一愣，過了片刻後才點了點頭。

　　「咱們打算要為她辦一場生日趴，就交由你負責，行嗎？」

　　「欸！？」原來不是因為上次的事？里歐想了一下：今天是八月二十四，記得老師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七，沒錯，就是大後天。

　　「但這時間會不會……」

　　「會不會怎樣？啊—記得上次你不是賞了咱一……」

　　「嗚哇哇太長了！兩天時間一定夠的啦！！」里歐連忙把即將說出口的話，硬是轉為胸有成竹的發言。

　　「很好很好，就全—部交給你囉！好好幹知道沒？」（白）伊迦依笑笑，一字一頓地說：「不．準．偷．懶．呦！」

　　「知道！」里歐堅決地回覆，之後便連滾帶爬地溜出房間。

　　終於，這個房間只剩羅云與伊迦依二人。

　　夜深了，深到只剩一個寂靜，兩人相對而立，羅云憂鬱的眼裡滿是猜疑與不可置信，他看著（黑）伊迦依的紅瞳閃爍，嘴巴一張一合、卻欲言又止，最後終於橫下心，開口問道、順勢打破了這難堪的場面。

　　「妳剛剛是不有話沒說全？」

　　「有嗎？」（黑）伊迦依打著馬虎眼。

　　羅云不打算追究，只說：「還有，我真的是圈外嗎？」

　　「吾說是，你就是。」

　　「但妳沒有父母，我……」

　　「你真的有嗎？」（黑）伊迦依疑惑地問。

　　「當然！我記得。」羅云晒然道。

　　「他們長什麼樣子？你和他們有過什麼回憶？你又對他們有什麼感想？」（黑）伊迦依連珠炮般地問，這些明明都是非常理所當然的問題，卻惹得羅云一呆。

　　我的父母？羅云死命回想那生養自己的兩人，卻只能憶起兩個空白的人形，長相？個性？聲音？他愈想，型體便愈加陌生，最後糊成一團、離他遠去。

　　我有父母。

　　應該要有的啊！

　　誰？你們是誰？我父母又是……羅云腦袋一疼，決定不再糾結於此事，只揉著太陽穴，問：「既然我沒有父母，我又是怎麼活到現在？我可不記得有被送到孤兒院之類的。」

　　「活到現在？不，你沒有活過。」

　　「云好可憐喔，到現在還未成形，啊不對！應該說是迷失了？雖然咱也沒資格說啦。」（白）伊迦依的語氣仍然輕挑，卻隱含著貨真價實的憐憫。

　　「所以到底是怎樣？」

　　「關於此次異變的原由、與圈外的特質。」（白）伊迦依頓了頓，隨後一臉徜然地說道：「咱們是在七年前，遇上你之後，才開始成形的呦！」

　　「吾遇上了有史以來，第一個能與吾等並排的圈外，那就是你，云。」（黑）伊迦依用她銀鈴般的稚嫩嗓音說著：「吾遇上你，然後成型、引發了初次異變——吾等讓這個天空，失去了白天黑夜。」

　　第一次，發現能與自己並行的存在；而當你淡漠地轉過身，不知第幾次，如此強烈地憎恨時間的流逝，晝夜的交替。

　　「歷代圈外，總是代表著什麼，吾等代表的正是這片天。」

　　「咱們擁有天空的特性、也連繫著天空，才造成了如此異象。」（白）伊迦依接口道。

　　「只要天空還存在，吾等將永生不滅。」（黑）伊迦依的小手撫上羅云的面頰，妖異的紅瞳中卻多了一絲愁緒。

　　「天空就是咱們的生命線。」

　　但永恆的生命，也意味永遠的孤獨。

　　羅云輕輕擋開（黑）依迦依的手，蹙眉說：「那又干我何事？我只想知道我是誰、我的父母、我的身世？」這次，他真的慌了，過去自己所認定的都不再可信，他失去了一貫的冷靜、體內好像有東西正要鑽破皮囊、脫殼而出，而自己正是那個東西、亦是那個東西的殼！

　　「有些事，只可意會、不可言喻。」（黑）伊迦依平靜地說。

　　只可意會、不可言喻？她是從哪學到這詞的？羅云赫然想道，人家可是活了幾千年，知道的絕不會比自己少。有那麼一瞬，羅云還把（黑）伊迦依，看成與外表年紀相同的小女孩。

　　「總之，請與『你自己』好好談談。」（黑）伊迦依撿起立在地上的、乘載著（白）伊迦依的鏡盒，做著與那次在科博映像館內，她對自己做過的事。

　　她把自身的黑色氣流灌入鏡裡，藉由其中（白）伊迦依之手，轉換成白光、而後送入羅云的額頭。

　　羅云當時只覺像被電了一下、又像被鐵鎚重擊，眼前一陣晃動，視野也迅速昏暗下來，然後，他的意識被白光送入他內心的深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