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葉欖仁的創作天地

　　　　自然科學博物館

　　「妳在謝咱什麼呢？」

　　她再也沒有回應，徒留風聲蕭蕭。

　　天使大部分的身軀已化為不知名的塵埃，散布在空氣中；林木婆娑、晚霞更透著令人遺憾的絢麗，再祥和不過的景象、又有種說不出的哀愁，竟讓人覺得剛才的激戰簡直像場夢般不真實。

　　一個細小的光點由天使原本所在的空中落下，像是某種東西反射著夕陽的光線，「叮」，那物體掉落地面，聲音是如此清脆悅耳。

　　伊迦依上前將它拾起，發現這是懷錶形狀的小金屬塊，表面鍍著一層銀箔，和天使體表的薄膜有幾分相似，她按下錶身旁的小鈕，懷錶的蓋子彈起，但裡面並不是指針、而是個小型相框，它是空的，彷彿在等待他人裝入珍貴的回憶。

　　打怪還真會掉寶？但這東西咱又用不到。伊迦依思量片刻，還是決定把這懷錶型相框收入衣服內裡，雖用不著、好歹挺漂亮，丟了可惜。

　　接下來……伊迦依聽到腳步聲，她轉過身、微微一笑，道：「睡得還不錯吧？事情已經解決了。」

　　「到底發生了什麼？我只記得幾個很大的聲音，接著是不知名的破壞現象……然後……然後……」里歐只記得自己剛到現場時的景象，之後的事……完全沒印象。

　　「Ｓｈｉｔ！這是啥狀況？」里歐望向四周，發現原本鋪得好好的水泥地，整片凹凹凸凸，根本是面目全非，而在不遠處的術蔭下，那個人影……

　　「同學，別激動好嗎？這種時候就要保持冷……」吳老師見里歐冷汗直流，正想勸他緩和一下神經，但當她往里歐眼神所在望去，剎時間說不出話來。

　　兩人同時倒抽一口氣，然後大叫

　　「哇勒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啊啊！！」

　　那個躺在樹蔭底下的人影，便是身受重傷的羅云，他的右臂已接近全毀，身上還滿是擦傷，光看就叫人覺得痛到要上天堂……話說回來，羅云現在的狀態，的確離上天堂不遠矣。

　　「羅同學，你沒事吧？」吳老師趕緊拿起從車上帶下的小包衝過去，蹲在羅云身前，從裡面倒出一堆藥水、繃帶等簡單的急救用具，她挑了一瓶雙氧水，二話不說往羅云的傷口潑去。

　　「嗚啊……痛、痛死了—！！」羅云大吼一聲，不斷掙扎，弄的周身落葉沙沙作響，雙氧水確實可用於殺菌，但隨之而來的痛感卻是疼到極點。

　　見鬼，到底要有多痛啊？在此般如火燒的劇痛之下，羅云的意識又逐漸模糊。

　　過了幾秒，羅云痛暈過去，吳老師這才開始撿了些樹枝、加上繃帶固定住他慘不忍睹的右手，又用紗布緊緊包了好幾圈，至於其他小一點的傷口，則是敷了層藥膏、再貼上醫用膠布了事。

　　吳老師俐落地處理完羅云的傷後，踏著碎石地跑到醫療站，過了一會兒，她就拿來了張簡易擔架，之後三人快手快腳地把他抬到車前、用某種非常勉強的方式塞進後座。

　　「咱們幹嘛這麼趕？」伊迦依繫上副駕駛的安全帶，問。

　　「這邊既然引起了騷動，附近的魔鬼八成都會注意到，再不走就來不及了。」吳老師雙手緊握方向盤，說道：「妳應該可以輕鬆擊退他們，為什麼不那麼做？」

　　吳老師對於伊迦依的話非常不以為然，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妳一樣，能和魔鬼抗衡！

　　「咱現在沒心情。」伊迦依秒答。

　　還要看心情？吳老師皺起眉頭，一下想不出該說什麼好。

　　「能走了嗎？ＯＫ—？」里歐的聲音傳來，讓人不知該笑還是該哭的是，這聲音是從後車廂傳來的。

　　「好，要出發囉！」吳老師又從腳邊的塑膠帶裡拿出酒罐、一口氣喝完，語氣也激烈了起來。

　　被塞在後車廂的里歐聽她的語調有異，知道即將大難臨頭，但還是不放棄地問：「老師……妳做了什麼？」

　　「對不起……咱沒能阻止她。」伊迦依柔美的聲音由前方傳來，語氣卻渾不似平時的俏皮、反而帶著點害怕，到這裡，答案已顯而易見了吧？

　　「催落去！」吳老師話音才落，便將油門踩到底，簡直是搞飛車恐怖攻擊的架勢。

　　伊迦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以秒為單位快速飛退，她雖不太會像開始那樣尖叫，但額間還是冒出了一層薄汗，順著臉頰滑到她雪白的脖頸、最後隱沒於優雅洋裝的領口；吳老師的車，說是「飛越的棺材」也不為過啊……

　　轉過曲折的鄉間小道，幾個魔鬼突然衝出，用力敲打、撞擊車身，雖始終無法造成實質損害，但對於車裡的人來說，是莫大的精神負擔。

　　相對來說，被塞在後車廂的里歐並看不到窗外的景像，除了感到搖晃，心理壓力卻比吳老師小得多，說是因禍得福也不一定。

　　「妳開這麼快，云他會沒事嗎？」坐在副駕駛座的伊迦依問道，又回望了眼昏迷的羅云，因車速過快、讓人眼花，反而難以確定他的情況。

　　「我開車也有分寸，該不至於讓我的學生再度受傷。」吳老師剛喝了酒，臉頰微紅，卻還沒到爛醉的程度，相信還保持一定程度的思考力，而先前喝下的小罐啤酒，只是拿來壯膽罷了。

　　「是……嗎？」伊迦依又望了一眼躺在後座的羅云，還是有點不放心，但十幾分鐘後，車終於由鄉道轉往高速公路，吳老師的酒勁也過了，車速漸緩，加上一路都沒遇上魔鬼，她這才安下心來、興致勃勃地看著窗外風景，只覺得景色像爆炸般，豁然開朗！

　　這是條濱海道路，往右手邊望去就是無際的沙灘與波光粼粼的大海、映著天邊霞光更添一番風情，再往左手邊看去，就是座座壯麗高山，雖不是近景，但遠望山頭，在繚繞雲霧中隱約透出，也有種朦朧美感。

　　吳老師見伊迦依看得出神，嘴角勾起溫和笑意，於是搖下車窗、再放慢車速，讓外頭空氣透入，雖然用上個紀元的算法，現在正值仲夏，但黃昏世紀的特點就是不管時間如何改變，氣候都是如夕陽西下時溫暖、又透著絲絲涼意。

　　聽風聲呼呼，將手伸出車外，感受涼風拂過，很是清爽。

　　過了一會，伊迦依漸覺疲勞，濃重睡意湧上心頭，眼皮好似變得有千斤重，微微晃動的車體更有如搖藍般，最後終於昏沉地睡去。

　　雖然有強大能力，總歸是孩子呢……吳老師瞄了一眼熟睡中的伊迦依，發現不同於平常俏皮的印象，她有著超越外表年齡的美貌，睡顏卻是如此純潔、如孩童般；這如精靈般難以捉摸的女孩，真是人間少有。

　　吳老師撥了撥自己的中分髮型，瞥了眼後照鏡裡的自己，想著自己也該好好保養，不然被學生的朋友追過，真有些沒面子。

　　吳老師手握方向盤，駛過一條條道路，偶見殘破的街景，都詔告著末日已經來臨：用不著哀愁……反正都是末日，就好好享受這短暫的寧靜唄。

　　「停車！！」寧靜果真是短暫的，剛駛過台中市區、正要轉往台南方向，一聲叫喊由身旁傳出，卻是不知何時已經睡醒的伊迦依，向來神色自若的她此時竟有些驚訝，倒讓人擔心得緊。

　　莫非發生大事了！？吳老師急踩煞車，忙問：「怎麼了？」

　　「剛剛開過市區，好像有感覺到人……一兩百個？要救嗎？」

　　「啥？這麼重要的事怎不早說？」吳老師的火氣有點上來了，方才在市區附近，自己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瞞過魔鬼，難不成又要開回去？

　　「咱睡迷糊了……欸嘿！」伊迦依吐舌，故做可愛模樣。

　　不知為何，吳老師見此倒氣不起來了，不然好似會顯得自己是個愛計較、沒度量的大人。

　　「Ｗｅｌｌ，又怎了？」里歐的聲音從後車廂傳來、畢竟悶了足足一小時，聽起來好生難受；就算趁停車時打開車廂蓋透氣，還是覺得缺氧，里歐知道睡眠能減緩氧氣消耗、且待在裡面更閒來無事，便打個小盹，沒想到就錯過了重點。

　　「要去救人啦！百多人喔。」吳老師回答。

　　「砰咚！」「啊痛……」後車廂傳來撞擊聲，隨後又傳出里歐吃痛的哀嚎，原來他一聽這話，驚嚇間便跳直身子，但這狹窄的空間哪容得下他這麼做？額頭便理所當然地撞上廂頂。

　　里歐伸手撫了下，頭上果然腫了個大包！

　　吳老師噗哧一笑、又問：「小姐，知道要怎麼走嗎？」

　　「小姐？叫咱迦依就好—」伊迦依不太喜歡如此見外的稱呼。

　　「迦依，要怎麼走？」吳老師倒也快人快語，馬上換了個叫法。

　　「前面路口左轉。」

　　吳老師踩下油門，很配合的照做。

　　「紅綠燈前右轉。」

　　「夾道那迴轉。」

　　「直走。」

　　「右邊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每個轉折處吳老師都完美照做，神奇的是，照她說的走，路上竟沒碰到半個魔鬼，要知道這裡可是世界人口密度次高的台灣，且位於台中市區、不比休息站，如做到能避開所有阿貓阿狗，那真是連ＣＩＡ都得自嘆弗如了。

　　難道她除了人類，也能探知魔鬼所在？先前吳老師雖見識過她的能力，但信口雌黃誰都會、因而她心裡懷疑總多於相信，如今才真正為伊迦依的能耐吃驚。

　　有這招怎不早點使出來？吳老師原本想這麼問，但她八成又會用一句「看心情」糊弄過去，只好作罷。

　　「到了。」把車隨便停在路中央，幾人快手快腳地把羅云抬下車，而里歐則是拼命呼吸新鮮空氣，而當他雙腳落地，只覺渾身發軟，過了好片刻才恢復正常。

　　Ｗｏｗ！外面真好。里歐現在的心情就像有幸獲得假釋的犯人，心情只有一個「爽」字能形容。

　　幾人望向目的地，看了眼大致的建築形狀，吳老師與里歐都起了滿頭黑線。

　　說到台中，感覺真沒什麼好講的，要說在學生群中有名的地方，那莫過於小學國中時期，多次校外活動、乃至畢業旅行都會有的老梗——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一遊。

　　嗯……對吳老師和里歐來說，他們前幾個月才和全班來過。

　　「Ｗｅｌｌ……要進去嗎？」

　　「廢話！裡面可是有近兩百人呢，就算救不了全部，也要想辦法帶一些出去，不然身為老師可是會良心不安的。」吳老師義正嚴詞地說道。

　　「妳只有這種時候才像老師……」里歐嘀咕。

　　「蛤？說啥呢—」

　　「沒事，我啥都沒說！」里歐聽聞吳老師的威脅性口吻，連忙辯解。

　　伊迦依見此，只是嘴角微翹，然後也不管還在身後拌嘴的兩人，直接抬著羅云往園地內走去，她為何能抬著一個大男生走來走去、還面不改色？實在令人匪夷所思。

　　仔細一瞧，便能發現在她的手與擔架接觸的地方，有極淡的銀白色光輝透出，看來她又在用奇妙的力量作弊了。

　　忽然間，一絲暗芒由那白雪般的光輝中閃過，伊迦依見此，只微微一愣，而後向著永恆的斜陽望去，輕聲自語

　　「又要到『晚上』了呢……」

　　里歐與吳老師看到伊迦依竟直接走進去，也急忙跟上，畢竟誰都不想離開一個方便好用的魔鬼探測器，總之走在她旁邊，即使遇上無法解決的危險，也不會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。

　　好安靜……吳老師與里歐看了看周圍，再和先前來時相比，氣氛當真是天差地別，讓人頗有時過境遷的感受，隨後一股夾雜著空虛感的愁緒湧上心頭。

　　那時來此，是為學習新知。

　　現在再來，當時的感覺已不復存在。

　　以前的事物，到了如今都將失去意義。

　　這就是所謂……末日嗎？

　　「站住！你們是什麼人！！」一聲孔武有力的大喝，讓全場氣氛為之一變——肅殺。